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熟草:我的暑假作業(yè)

發(fā)布時間:2022-09-02 作者:陳俊江 來源:中國教育報

暑假里,看到學生做題目,我忽然想起小時候的暑假作業(yè)來了。這份經(jīng)久難忘的作業(yè),不是文字,不是算式,而是熟草25公斤。

何謂“熟草”?煮熟的草?當然不是!把青草割下來曬干,那些雖干枯卻還透著綠意、散發(fā)清香的干草,便是熟草。做什么用?喂牛!

秋風起,白露為霜,草木搖落,牛就沒有鮮嫩的青草可啃了。在吃喝這個問題上,牛大概是最好說話的。秋冬季,稻草也好,棒頭稈子也好,只要能充饑,牛全認。站著吃,津津有味;臥著磨,慢條斯理。這時令,若能喂一點兒熟草,對牛來說,等于加餐帶料,就是美味享受了。

牛的佳肴幾經(jīng)輾轉(zhuǎn),成了我的作業(yè)。25公斤青草是小事,25公斤熟草事兒可不小。得多少公斤青草才能曬成25公斤熟草,我沒有概念,反正我真切地領教到這個作業(yè)比作文難多了。十一二歲的孩子三五成群地挎?zhèn)€柳條筐出門晃了半天,收獲卻是寥寥。村里大人們看到了就調(diào)侃:充軍哩!“充軍”是吾鄉(xiāng)俗語,大概是看戲?qū)W來的,描畫人在四野里晃蕩,形同戲臺上林教頭那角兒發(fā)配遠行。當然也有人好心教導:寶寶你手里這小鍬子是挑豬菜用的,割草不來事。這倒提醒了我,剮牛草得用鐮刀的。鐮刀是一尺多長的彎月形快刀,夏收割麥,秋收割稻,那是唰唰的,帶勁。我趕緊回家提要求,父親拿給我一把鐮刀頭子,就是鐮刀用舊了斷了半截的那種,還可以用來干點兒小活兒,比如割個韭菜什么的。我有些不中意,就嘟噥。父親教育:留兩個指頭撓撓癢,就這個。父親說得嚴肅,我一聽卻樂了。好伙伴三猴子用一種剮草專用的鐮刀,結(jié)果草沒多割,倒把自家的腳割了個豁子。有一次他還把刀弄丟了,這可是做農(nóng)活少不了的家伙什,要花錢打的。我去喊他一塊割草時,經(jīng)常聽到他家里人大聲警告:再把鐮刀玩丟了,你皮就沒得了!我們一聽趕緊溜。

說起來是勞動,實際上玩的時間多,干的時間少,勉強盛滿籃子,便得勝還朝。望著場院地上稀稀拉拉一把草,大人就笑:曬曬攏攏好,看夠不夠你自己吃一頓。我辯解:誰讓你們把茅草埂子“修”得滑滑滴滴的?我得意自己找到了“作業(yè)”效益不高的原因。不光學生在割草,實際全民在割草。本地的牛羊不是放養(yǎng)的,拴在樁上,要喂的;而且,有機肥時代,生產(chǎn)隊漚“綠肥”也要青草,每家每戶都有任務。所以,草長得再快,也不夠割的。蘇北里下河地區(qū)一馬平川,河溝湖蕩之外,舉凡田地幾乎都是糧田。所謂田野,其實都是莊稼地。好在鄉(xiāng)村道路原生態(tài),窄窄的土埂雜草叢生,阡陌縱橫郁郁青青,不然,我如何才能把我的暑假作業(yè)“寫在大地上”呢?盡管這樣,資源畢竟有限。沒有青草,哪來熟草?再說,青草有了,都不一定就有熟草。青草要曬成熟草,得有大太陽。炎夏太陽是大得很,但雨水也多得很。若遇連日陰雨,青草不是變成熟草,而是爛草。“熟草不是一天曬成的”,一放假的時候,大人們就這么提醒過,慢慢地,我領會到什么意思了。

暑假一天天過得好快,我的作業(yè)看來得靠外援了。有一天,一個表姐割草歸來,遇到我在田埂上“充軍”,就把她網(wǎng)包里的青草扒拉一半給我,夠我裝好多籃子的。這無疑幫了我很大的忙,我不由得想,有個姐姐真好啊。

更強有力的援手來自我母親。母親是做農(nóng)活的好手,行家一出手,就知功夫有沒有。母親劃來一小船,在小河里劃了老遠,說你看看這河浜上。哦呀,乖乖隆滴咚,這河堤塌塌坡上,狗尾巴草擠擠挨挨,綠油油,肥嘟嘟。一刀一擼就是滿滿一大把,全不似田埂上匍匐著的爬地藤,精頭細爪的。村莊周邊抬腳便到的地方,草一長出來就被割了;就是遠離村莊的這河浜邊上,河堤樹蔭下那平坦開闊處,也跟我晃悠過的那些田埂一樣,早被修理一空,也就河坡下這不便立足的陡壁處,雜草才長得歡。劃一小船抵近河浜來割草,真是好辦法。舍近跑遠,看起來多了辛苦,卻也多了收獲。母親不識字,母親用勞動教會了我勞動。

數(shù)年后,已經(jīng)到城里念書的我讀到徐志摩的詩,“撐一支長篙,向青草更青處漫溯;滿載一船星輝,在星輝斑斕里放歌”,我眼前立馬閃現(xiàn)出那青青河邊草的畫面。河堤上立著高高大大的鉆天榆和歪歪扭扭的釘子槐,陽光從樹縫里漏下來,照到河浜那些狗尾巴草上,有明有暗,風搖草葉,光影閃爍。一葉扁舟劃過清凌凌的河水,滿載一船青草的清香。我也想放歌,歌唱那完成作業(yè)的歡暢。

我知道,志摩的詩句水靈靈的,而我的勞作汗涔涔的,完全兩回事,可我就這么聯(lián)想了,自然而然。“饑者歌其食,勞者歌其事。”熟草25公斤,幾多辛勞,我用汗水詮釋了詩意。

(作者單位系江蘇省鹽城中學)

《中國教育報》2022年09月02日第4版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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